只会吃饭

人如其名,绝不掺假。

【枭羽】停滞期

停滞期

很不原作的原作战后pa架空,1.7w左右只能被哥看见的幽灵弟陪着有点钻牛角尖的哥走出战争的故事。

祝大家十月快乐。 


01、

再有十五分钟满凌晨五点整,迪卢克猛然睁开了双眼。

 

天边才泛起的几丝鱼肚白被厚重的窗帘死死阻隔,贪睡的太阳与闹钟都还没到上班的时候,安宁寂静的黑暗中唯有呼吸声清晰可闻。这是又一个没有偷袭与伤亡的安全日,是天理之战结束半年之久后最普通的一天。

 

他想,他应当为了八小时的公认健康睡眠再睡个短暂的回笼觉。

 

于是那双盯着天花板直到适应了黑暗的红眼睛闭上了,他如同战争结束后每一个惊醒的早晨那样试图重归黑甜乡又失败。即使噩梦久未造访,大脑仍不受控制地活跃不已,熟悉的例行催促一声声如同敲击脑仁的小锤,宣判妄图获得舒适睡眠都算是严重罪责。

 

迪卢克在翻了第五个身之后终于决定顺从逼他心脏高高提起的催促,他伸长手臂想在另一个人睡醒前把闹钟无用的提醒取消掉,也恰是此时另一床平铺的被子中突然浮现出隐约的人形。

 

伸长的手臂让他试图关闭闹钟的手被压住,然而这样的动作却只有一个虚虚的形,理论上应当存在的阻碍与压力全都没有出现,只有还算温暖的温度从看似和他手背融合了小部分的掌心传递过来,而这点几不可查的温度让迪卢克感到被攥紧的心脏放松了。

 

“又做噩梦了?”凯亚像模像样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仍旧闭着眼把脑袋蹭到迪卢克背后,树袋熊似的理所当然成为当代第一勤勉资本家起床路上的绊脚石,没被睡眠影响到的声音明亮又轻快,唯一的听众因为其中的笑意不自觉舒展开紧皱的眉心,“不会是你已经对我这个噩梦抑制剂有了抗体吧。”

 

迪卢克没有回头,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把闹钟抓进手里。对此颇为不满的凯亚哼哼好几声以作毫无用处的抗议,毕竟五点起床的资本家再勤勉也没有权利吵醒自己几乎要被疲惫打败的义弟,尤其是这个义弟还是帮他赶走噩梦的功臣。

 

“你很担心我会对你产生抗体?”

 

“当然很担心,毕竟迪卢克老爷可是个不念旧的人,你要是真对我有了抗体,”话到这里凯亚总算睁开了眼,他翘起唇角冲着早已看向他的迪卢克可怜兮兮眨眨眼才继续胡说八道,“说不定哪天我就要被你扔出晨曦酒庄了,无家可归的幽灵是会死去的。”

 

而这句很没几分真心的担忧换来迪卢克的哼笑,显而易见表达了这种拙劣谎言可骗不到自己的意思。历经死亡才生的幽灵当然不可能会再次死亡,他这么想着把身边人的那床被子稍稍向上拽了一点点,小小的鼓包被人为的制造出来,轻易就营造出睡在里面的是鲜活的人而非一个没有实体的银白幽灵的假象。

 

终于能够睡进被窝里而非睡成被子一部分的凯亚满意地笑纳了这个帮助,他还没来得及假模假样对眼前人意外提升的眼色夸赞几声便听见迪卢克又开了口。

 

他的义兄暂停了手上扣纽扣的动作转首承诺:“你不会无家可归。”

 

 

02、

这种话可不该就这么对一位幽灵说出口,哪怕是最没有攻击性的童话里幽灵担当的也都是恐怖系角色,最擅长的就是鸠占鹊巢把这个家的原主人赶出大门。不过没有迪卢克的地方到底能不能算是家?

 

这倒确实是个大难题,凯亚借此把注意力从忍不住的笑意转去幼年住过的旧帐篷,然后就此联想到骑士团附近全款购入的小公寓,最后这些都被全部拿来和晨曦酒庄做竞争。相比之下到底哪个能算是真正的家实在很难分出个所以然,沉浸在思考中的幽灵就这样飘飘忽忽翘着腿撑着半边脸颊缀在迪卢克身后两步远,柔和凝实的银白色看起来很是毛茸茸,就像是全世界仅有一个的粘着饲主不撒手的小宠物。

 

天理之战最伟大的英雄之一拖着不算轻快的步伐走在他绝对安全的家中,迪卢克检查了每一扇门窗的状态确认这层防御的完整性,然后是酒庄中被保养地锃光瓦亮的攻击性陷阱是否正常处于工作中,最后他在埃泽与爱德琳的门口停下脚步附耳仔细倾听到悠长的呼吸声。

 

所有的所有无不在说明晨曦酒庄现在安全的如同被封闭的铁桶,绝对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他珍视的人。

 

在脑海中尖叫的催促终于随着每日流程走到最后稍稍平息,迪卢克知道自己的肩膀和心脏已经开始慢慢放松,很快他就能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变成与他人无二的正常人。天理之战给胜利者带来的远不止荣耀与自由,过量的噩梦和时刻绷紧的神经也被一同留下来,战时养成的生物钟被彻底固定,就连祈礼牧师小姐都只能用悲伤的眼神说就算是她也无法治愈这不算是疾病的症状。

 

迪卢克当然对这个答案无异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健康,困住他的噩梦在一个月后彻底消失,超量的担忧导致的过保护无伤大雅,神经质检查晨曦酒庄是否安全的行为被他聪明地提前又提前,最后放在了日程表的最开端,这样爱德琳就不会为此操更多的心。

 

所有人都在说战后的一切都要步入正轨,所以他也对自己重复又重复:一切当然都只会变好。

 

如此笃定的自我说服突然被打断,一直沉默地跟着他的幽灵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面前,眼底隐秘的担忧没有丝毫显露,好像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是再次把眼前人拉回到现实里的功臣,凯亚正懒洋洋用手指坚持不懈做戳他肩膀的无用功。

 

没有实体的幽灵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必然不会成功的碰触,他语气郑重宣布:“我饿了,所以不管迪卢克老爷伟大又忙碌的脑袋正在思考什么,你都要停下来然后立刻下楼开始我们的早餐时间。”

 

过分毫无逻辑的任性发言让迪卢克眯起眼,他同面前银白的幽灵对上视线,收获到的目光简直理直气壮到要命,很难不让人思索到底是谁把眼前人宠成这样的麻烦鬼。戳在他肩膀的手指本着不达目的不停歇的气势,凯亚抿着嘴模仿某人教育自己时是什么样,结果板下来的脸坚持不到半分钟彻底破了功,瞪视他的迪卢克好像只舍不得发怒只好自己委屈的大只猫,他的义兄简直是用眼神在控诉有人属实是正在无理取闹。

 

率先在对视中认输的迪卢克连去回忆那一场惨烈的战争都没了空,更遑论去思索如何进一步提升晨曦酒庄的安全系数。满脑子都是凯亚刚刚为了胜利得意洋洋翘尾巴神态的他认命地寒着脸走向一楼,所有的不满最后只化作抱怨般的抗议:“你明明是幽灵,根本不会感到饥饿。”

 

飘在他身后的幽灵偷笑大半天才故作正经大声反驳:“你在歧视你的同居者吗,幽灵怎么就不能想吃早餐了?”

 

过大的音量让迪卢克猛然转过脑袋,身后属于埃泽房间的房门仍旧紧闭,显然还在沉睡中的人并没有被这这道声音影响到。凯亚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放低了音量把老生常谈的秘密再次分享:“他听不见的,目前只有你发现了我。”

 

迪卢克不赞同地摇摇头,凯亚知道他想说别人总有一天能够发现这位停驻在此的幽灵,因为当初自己给出的解释是只有爱才能够让人看见正与死亡捉迷藏的幽灵,而他的义兄即使没亲口承认过却依旧坚信的真理之一便是所有人都很难不会为凯亚而心动。

 

这让幽灵忍不住弯起眼睛微笑起来,他想感叹迪卢克的天真又因为庞大温暖的爱意感到安眠的心脏都仿佛要重新跳动。原本盯着房门的目光带着疑惑又重新落在他的笑脸上,凯亚看向那双并没有自己身影存在的红眼睛,他轻快地转移了话题:“虽然我不能吃早餐,但是我有充足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会申请现在早餐。”

 

走在他身边的迪卢克不屑地哼出声,他干脆地停下脚步抱臂看向即使是幽灵也依旧喜欢把全部真心藏起来的义弟,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就看你怎么圆几个大字。

 

凯亚无辜地眨眨眼,恶作剧前标配的卖乖笑容爬上他的唇角,他狡猾地柔声道:“当然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被饿到。”

 

 

03、

能够成功欣赏到晨曦酒庄的大老板、蒙德的钻石黄金单身汉的耳朵是如何迅速由白变红可不是容易的事,直到坐上紧挨着迪卢克的餐椅凯亚还在兴致勃勃回味刚刚的情景。不过说是坐也不尽然,接触不到物品的幽灵只能隔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距离飘在板凳上,这让他很像是个普通人。

 

但也只是像罢了。

 

凯亚漫不经心地下了定论,他面前摆着最喜欢的餐具,银质的小勺上镂出小小的星,这样的装饰一度被被某人吐槽毫无意义只让勺子丧失盛满液体的功效。他在那时候举起勺子挡住自己的眼睛,再移开勺子又恰巧同大概未曾移开视线的迪卢克对视,他对着那双红眼睛毫不脸红地瞎说:“但是当你用这只勺子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能捞到货真价实的星星吗。”

 

迪卢克为着这份不知真假的幼稚嗤笑一声,他说这就是你喜欢跑去骑士团顶楼看星星的原因吗,话到此处说话的人故作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那只生着星星的瞳孔,他居然也开始随着说乱七八糟的话:“我以为你和星星只会同性相斥。”

 

现实证明迪卢克这句话错到离谱,勇敢拥抱死亡的人才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凯亚看着盛装了星星的勺子从他尝试捏紧的手指穿过去,印证了他这样的存在得不到生又在躲避着死,所以他回到了晨曦酒庄,成为被死亡给予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这一惩罚的停滞于此的幽灵。

 

以上说法绝对会被提瓦特大路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认同,唯一的异类正巧近在眼前。还在流理台和早餐搏斗的迪卢克套着黑色的围裙把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自凯亚作为幽灵回家又开始吃早餐的他头也不回地如常询问你今天还是想要溏心蛋吗?

 

无关是幽灵还是活着的普通人,固执又自我的麻烦家伙所做的全都只是想要对凯亚做的事。被询问的人想到这便开始无声地笑,不仅仅是因为迪卢克只擅长蒙德往事这一道料理的现实,还因为用胆怯作伪装把死亡都欺骗到的得意,他当然不只是因为怯于接受死亡才留在这。

 

银白的幽灵好像被锚定住的远航船,他停在面色凝重为避免昨日溏心蛋大失败惨剧而集中精神烹饪的迪卢克身边,凯亚歪着脑袋看看煎锅里有碍观瞻的煎蛋再看看故作镇定的某人,他笑盈盈揭短:“完美的迪卢克老爷怎么煎了五个月的蛋还没一点长进。”

 

直到把装完盘的早餐端去餐桌后迪卢克才抽空反驳:“至少它们都能吃。”

 

言下之意自然是自己已经非常有长进,他在凯亚写满你确定的质疑目光里自觉把对方盘子里放凉的煎蛋也吃掉,然后听见幽灵口不对心地回他你说得对,虽然明知这是凯亚要开始说缺德话的前奏,但是迪卢克还是没法不为这个虚假夸奖感到心情愉快。

 

凯亚接着说:“既然我们老爷很有长进,那今天的账务工作全靠你自己肯定也没问题吧。”

 

写满财务科目以及大量数据的账本厚到能作为武器打败丘丘人,但是自己今天只能一个人面对它们,往常百试百灵的眼神不满攻击对于打定主意的凯亚大失败。意识到只能接受这样结果的迪卢克忍不住垮下了他的小猫批脸。

 

 

04、

美酒不论是战争期间还是战争后都总是紧俏的抢手货,堆积如山的账本从地上垒过书桌还要高一点,好在目前还没有外力想要让这几座小山完全塌陷酿成巨大的灾难。迪卢克正坐在书桌边,他一如既往不太乐意让心思跑上脸,钢笔被松松夹在虎口,在指尖摩擦书页的窸窣声中他一脸严肃地望向书柜边的幽灵。

 

看似专心于藏书研究的凯亚一转身就瞧见这样的场景,非凡的大局在握气势一如既往没让他生出敬畏心。虽然猜测迪卢克的心思可能有点困难,但他总是有着在自家义兄需要帮助时恰好站在他身边的天赋。

 

于是幽灵立刻笑盈盈抛去那本还算有兴趣的藏书书脊,他飘到迪卢克的椅子边,半个身子探过对方手臂然后垂下眼去看乱七八糟的账目。午后之死和假日果酿这两种分开纳税的饮品被胡乱归类在一起,甚至还有用正字方法记下来的售卖数量,凯亚细心认真地把这些账目从头看一遍,纤长的银色眼睫遮住一点点眼瞳,这让他的侧脸显得无比恬静。

 

没法不去看凯亚的迪卢克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打破平静的是凯亚发出的刻意叹息,他用指尖用力点着账簿上的内容,若不是幽灵没有实体说不定这册本子都能被戳出个洞。迪卢克被强迫着把注意力转到必须的工作上,从商品分类失误一直到税费计算错误的挑错持续进行,用指尖当笔的幽灵在纸面上慢慢划出正确的字痕,然后等着身后人一笔一笔把只能被两人知晓的划痕变成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字迹。

 

“不管怎么说,聘用战后困难群众之前至少也该搞搞入职培训吧。”

 

“他们需要立刻就能得到钱,”迪卢克只把午后之死四个字写上商品栏,我想喝三个字的划痕被他果断无视掉,“而且只是暂时聘用,这样的混乱很快就会结束。”

 

如同被他圈在怀里的幽灵耸耸肩:“但是这显然给我们的迪卢克老爷带来了大麻烦,你完全就不擅长账本工作。”

 

但是擅长账本工作的帮手就在我身边,迪卢克瞥一眼正埋首和账本奋斗的幽灵的发旋,钢笔因为使用者的走神明显的悬停在页面上,那边兢兢业业计算数据的凯亚注意到这个偷懒行为立刻就开始用胳膊肘送给身后人毫无感觉的肘击。

 

“因为平时这些都是埃泽在做。”迪卢克试图为自己正名,“而且我觉得我最近还是有进步的。”

 

凯亚把回答哦的音拉了很长,他在指点迪卢克写完这一页的账目后转过身,抬手摸了摸他义兄的脑袋糊弄:“我懂我懂,没了埃泽先生的老爷在商业方面还只是个宝宝,所以当然接受快进步大喽。”

 

 

05、

被生气的迪卢克从桌边赶走的时候凯亚还不忘刻意露出担忧神色,他在确认对方又坐回账本小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后才无声地抖着肩膀大笑不停。进步和独立总是相辅相成,不过主要原因或许还是他想躲个懒。

 

蒙德的春日永远都足够漫长,清透但不够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户落上地,远处光秃秃的山坡居然显出了点绿色,要知道去年那些草曾经全被丘丘人们烧了个精光。象征着生机的季节带来的也许还有希望和幸福,凯亚思及此处去看了一眼还在工作的迪卢克,埋首于账本中的人好像装了个什么雷达,精准地也在这时候抬首看过来。

 

迪卢克用眼神投递过来问号。

 

凯亚恶劣地指指对方左臂旁的账本堆,他用口型提醒你今天必须把这些都校对完。

 

工作威胁着实屡试不爽,迪卢克黑着脸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回账本上,这让凯亚为此松了一口气,他确信自己再被刚刚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绝对会忍不住想去亲亲那双红眼睛,但是他作为大度的幽灵愿意把这样的好事情留给其他能陪伴他的义兄一生的普通人。

 

不过迪卢克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交付此生?

 

凯亚看着屋外的草地漫无目的地想象,他在心底把蒙德已知的适龄女孩列了长长一个名单,先从外貌开始划了一小半,然后是品德和性格,最后还要考虑般配度,长长的名单在最后也没囊括合适人选,他总觉得每个人都配不上他的义兄。

 

意料之外的糟糕结果让凯亚又忍不住叹出一口气,在他犹豫到底是把男孩加进名单,还是把外地女孩补充进名单的时候送信的雄鹰落在了他的手边。只和主人亲昵的猛禽初时还想落在凯亚的肩头,但是能够看见的形却没有能承载他的体,空落落的空气让它最后只得站在了桌子上。

 

它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凯亚,动物敏感的神经捕捉到需要安慰的气息,它把脑袋凑到幽灵的手边想要得到一个抚摸。

 

没有实体的手轻轻落在鹰的脑袋上又轻易穿透过去,凯亚把两只手平摊伸到这只鸟的面前,雄鹰矜持地迈出一步踩了个空,多次尝试之后它总算认清了什么现实。大鸟不再试图降落,它扇动翅膀绕着凯亚盘旋,直到有一只手臂出现能够成为他的支点。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迪卢克把稳稳落在小臂上的鹰送到凯亚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他想说我帮你固定住了它,你可以再试着摸一摸;他也可以说动物什么都不懂;但是他最后只是看着幽灵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眼眸说:“它不会怪你的。”

 

凯亚沉默地看着鹰脊背上的羽毛,如同那上面有什么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奇妙花纹,好半天后才慢吞吞的重新让两个人的视线接在一起。

 

他用眼神示意那堆被尽数扔给迪卢克要他独自纠错的账本答非所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迪卢克扬起下颌从喉咙里滚出哼声:“我不会和你置气。”

 

凯亚漫不经心点点头,显然没把这句话当真:“你总是口不对心,有一天肯定会为这句话后悔。”

 

在迪卢克挑起眉毛用试图看穿他内心的锐利眼神看过来前,他又换回惯用的笑脸无辜补充道刚刚那些话都是你的花瓶对我说的。

 

 

06、

六岁就不相信圣诞老人和精怪传说的比较成熟的迪卢克眯起眼睛,而沐浴在这种你接着编我勉为其难听听的目光里凯亚镇定自若地咳了两声,他试着把嗓音扭成尖锐又天真的童声,然后挨到那个自己送的花瓶旁。

 

他学着花瓶的疑惑语气嘟哝:“老爷明明最喜欢我,之前每天都要盯着我看,但他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呢?”

 

迪卢克定定看向含笑的幽灵,他没去反驳这句话,只是说你在骗我,花瓶不会说话。

 

凯亚又从花瓶边飘到迪卢克身边,他稍微飞高了一点点恰好是坐下也能和身边人视线平齐,他左右摇了摇食指弯起眼睛看向那个花瓶轻声说:“奇迹会因为人类倾注的浓烈情感而发生,而且我总是骗不到你,当然不会对你说这样幼稚又拙劣的谎。”

 

他在身边人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噗嗤笑出声,严肃又正经的神情被轻易打破,好像真的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到灵魂都在打哆嗦,他笑够了才抹掉眼泪开口:“刚刚花瓶托我质问你为什么不对它说爱,它怀疑你是不是已经把爱给别人了。”

 

迪卢克冷飕飕地甩给花瓶一个眼刀,爱屋及乌的喜欢从来都不算是爱,他的爱给了谁又何必多说。如果奇迹都来自于浓烈的感情,那么眼前这个巨大的奇迹又为何出现呢,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的视线专注到要化为实质,他的眼中只剩下一个人。

 

凯亚听见他的义兄问:“那你又是因为什么才出现呢?”

 

 

07、

幽灵出现在天理之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月。

 

战争确实在一个月前结束了,无论是骑士团的宣传还是和平的事实都无一不说明了这个真相。原本遍布郊野的丘丘人全部失去踪影,天理在彻底的失败前最后的反扑筹码就包括施加更强大的血脉诅咒把这群坎瑞亚遗民变作毫无理智的兵器。

 

遍布提瓦特的丘丘人在极端的痛苦中攻击每一个人类,无论是神明护佑的主城,还是自守一方的聚居地全都遭受了难以预料的攻击。没有神之眼的人类拿起锄头和镰刀,甚至拿起鱼竿把笔尖磨锐,手边的物品尽数化作他们守护家园的武器。

 

就连晨曦酒庄的账簿都能让数个丘丘人陷入永眠,再加上女仆长只用来拆解过兽骨的刀具。诅咒随死亡到来而消散,怪物在永眠后终获自由重归人类模样,横七竖八的尸体躺满酒庄,迪卢克赶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埃泽崩溃地蹲在角落手臂发颤不愿碰触染血的账本,向来爱洁的爱德琳穿着脏污的制服冷静地在每一个熟悉或是不熟悉的逝者面上盖上白布,她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握过刀。

 

失去和苦难在十八岁那年就没有打倒过迪卢克,战场的事情永远应当排在最首位,年轻的家主立刻风尘仆仆重新回到最激烈的前线,直到战争结束后他才意识到吞吃好眠的噩梦并非突然诞生,战时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总是半夜惊醒的原因。

 

被忽略太久的阴影现在已经发育壮大,他们霸占了整个梦境嘶哑地质问红发的英雄他会悔恨吗?

 

为他的狂妄自大,为他的冷酷无情,为他依旧让重要的人受伤,为他仍然还被战争影响的可笑人生。八个小时的睡眠缩短成四个小时,最后是仅仅只有两个小时,迪卢克大脑的褶皱都快要被天花板的纹路同化,松软的被褥像千斤重的枷锁把他压到无法动弹,理智抵抗睡意,生命渴望安眠,半睡半醒间他瞧见银白的幽灵如同一场罕有的美梦飘过了紧闭的门扉。

 

他无故失踪于战争胜利前夕的义弟便这样堂而皇之的回了家,无果的寻找终于得到悲哀的回报,迪卢克不知道自己应当微笑还是流泪,凯亚后来只轻描淡写这时候你的样子可是糟糕到把我这个幽灵都吓得好像心跳停了一整拍。

 

玩笑般的评价并没有换来迪卢克吝啬的笑,他总是会想起噩梦消失的那一天,缺乏睡眠让他记不住很多事,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幽灵的触感异常温暖。噩梦与悔恨被暖洋洋的银白色笼罩消化掉,他的脑袋枕在凯亚的大腿上,有谁用手抹平了总是蹙起的眉心,温柔轻缓的不知名歌谣流淌作小溪,渴睡至干涸的神经浸入溪水,美梦拍打翅膀将临,迪卢克闭上眼睛。

 

 

08、

凯亚总是否认这回事,他说幽灵可不会有实体,这一切都是你的自我保护机制在生效,而且作为生者可不该把希望绑给不被允许影响活人的世界的幽灵,有这个空闲不如多去广场上拜拜巴巴托斯的神像,毕竟风神大人是个出色的吟游诗人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他在迪卢克开口反驳前又轻飘飘接着说,而且你不觉得我的出现更像是灾难吗,坎瑞亚的遗民在战后仍然不消停地赖上你,爱德琳小姐前几天还委婉建议你去看一看医生,因为成年人不该沉迷和空气对话,她可是很爱你的。

 

迪卢克没有再试图反驳,他知道神明给予的歌谣拥有无上的权威,哪怕是最阴暗的影子都无法生出抗拒倾听之心。但在他听着那首歌谣时,恐惧与悔恨化作的另一位迪卢克就开始尖锐地怒吼指责停下!停下!我应当永远生活在担忧和警觉中!你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如此放松地听歌!

 

然而失而复得的喜悦压倒了所有的反对,他对那个自己说,因为我想要听这首歌,因为这是凯亚在为我唱歌。

 

不过这些话最后没有一句说出口,迪卢克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例如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凯亚还有实体,例如这首歌到底是在为什么歌唱,例如他为什么失踪又为什么现在才回到这里来。在独自探索出这些绝对没法从当事人口中得到的答案前他只是挑了最不会出错的问题回答:“爱德琳小姐也很爱你,我们都很爱你。”

 

给予了他爱意的幽灵明显地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凯亚微微翘起唇角,他这次没去看身边人的眼睛,窗外荫绿的葡萄架落在他眼睛里显出奇妙的悲伤来,他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09、

凯亚和某本老莱艮芬德的藏书聊天时迪卢克叹出了今天的第二十三口气,他正巧和那本看着他义兄长大的大部头藏书说到某人当然离不开我这句话,那本继承了莱艮芬德家一脉相承好骗的书甚至还想拜托他好好照顾这位最近笑容才多了点的年轻家主。

 

他带着亲切的笑糊弄过这个请求便把注意力全部分给了迪卢克的烦恼——不需要去看也能猜到的离谱鬼画符烂账,以及今天午餐他的义兄大显身手的方向还是很有问题,烤蘑菇披萨又甜又苦,风神杂烩菜杂到枉为称菜。黑暗的工作和难吃的饭菜叠加出大于二的效果,如果迪卢克有着猫耳朵,那绝对现在没精打采贴着脑袋垂下来。

 

飘到桌子旁的幽灵作出把账本合上的无用功动作,他问你觉得我今天和埃泽谈谈能让他回来做账吗?

 

迪卢克只当听见了个说说而已的安慰话,他忙里抽闲看一眼身边的幽灵便又投身于工作,划掉错账的笔迹用力到要穿透纸背,他早早就选择并接受了只有自己更为忙碌的选择结果,他这次会护住身边所有的人。

 

“我觉得你应该做不到,而且埃泽也看不见你。”

 

“说不定我有办法让他看见我呢。”

 

听闻这句话迪卢克猛然从账本里抬头用一种警觉的眼神看向胜券在握模样的幽灵,他开始思考埃泽会比自己更爱凯亚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10、

埃泽确实看不见凯亚,但是他梦见凯亚了。

 

他向迪卢克复述自己昨夜的梦的时候正是清晨阳光最明媚的时候,战后第一次捧起账本的代理人先生把眉毛扭成痛苦的疙瘩,下撇的嘴唇和被疯狂抓扯的头发让迪卢克暂停寻找凯亚的行为打算先劝劝这位下属不必那么勉强自己直面恐惧,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

 

让这位忠诚尽责的代理人先生痛苦来源不过是一摊胡说八道的假账,困住他的战争的记忆和染血的罪恶已经被彻底打破。账本里原本勉强还算正确的售出物品名称都被一通涂抹,熟悉的华丽笔迹通篇造谣晨曦酒庄出售的商品是快乐、爱与奇迹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恶作剧的麻烦鬼大笔一挥就是一份快乐售价一亿一千三百一十万摩拉不还价。

 

对此忍无可忍的埃泽在愤怒的催动下坐到桌子旁仔细修改,平衡的收支和正确的分类被重新填进账目栏,待他回过神来记忆中顽固的恐惧在现实轻易就烟消云散。他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账本就只是账本,就好像昨天梦到的那样,莱艮芬德家的凯亚少爷倦怠地眯着眼对他说你报恩的骄傲与决心怎么会输给恐惧呢?

 

他把这些全都说给了迪卢克,连同为之前失职做的郑重道歉,红发的家主没有接受后者,他更关心凯亚还说了什么。

 

埃泽便努力回忆起那个梦,他复述凯亚说的那些话,包括死亡是坎瑞亚人获得自由幸福的唯一结局让他不要太在意自卫的事,包括他再不好好工作自己绝对会转去义兄梦里吹枕边风把他炒鱿鱼,还包括你应当给你自己和解的机会,迪卢克很需要你。

 

小小的得意笑声恰在此时响起来,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凯亚高高抬起脑袋看着为了自己的烂账杰作头疼万分的埃泽,他有些刻意地把写字的右手藏进了衣服口袋里,银色的身形在阳光里被晒得金灿灿一片,显得更加干净到透明。

 

迪卢克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看见凯亚的一瞬间突然无厘头地想晨曦酒庄不会售卖奇迹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不会愿意和任何人分享这个充满爱与快乐被称之为凯亚的奇迹。

 

 

11、

接着是爱德琳。

 

提起这件事的契机是又到了午后之死上市的好时节,风中的酒香勾到了凯亚的馋虫。他从迪卢克睁眼开始就不停地念叨作为幽灵喝不到午后之死也得闻到午后之死,如果他今天不能被美酒香味包围他绝对会睡不着觉。

 

资本家迪卢克老爷钢铁般的心最后还是输给了对美酒的锲而不舍,他从口袋里摸出酒窖的钥匙递向露出胜利笑容的幽灵,结果收获的不是感恩戴德而是非常真诚的鄙夷眼神。

 

凯亚皱着鼻子做出抓握的动作,伸出的左手当然没法子接触到那枚象征酒国王权的钥匙。

 

他在将将醒悟过来这回事的迪卢克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抗议:“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可怜的幽灵看待啊迪卢克大善人,作为补偿你要和我一起进酒窖。”

 

没等话说完银白的幽灵便轻而易举穿出房门,带来蒲公英种子的微风正吹过酒庄,落在凯亚身上的阳光好像是烤松饼时浇上的流淌的甜蜂蜜。迪卢克的眼睛被这副画面彻底俘获,可是一丝不对劲明显到让他没办法不去思考。

 

他想,能够穿墙而过的幽灵连酒窖的钥匙都不需要又为什么会需要他的陪同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在他替凯亚打开酒窖示意对方自己去选择钟意的美酒交流感情后,幽灵显而易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压在心中的疑问便被抛出来,迪卢克问你在瞒着我什么?

 

站定在酒窖门口一步也不愿踏入地下黑暗空间的幽灵在最后一个谎言被揭穿后维持着满不在乎的微笑袒露出痛苦的真诚,他说:“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个有点怕黑的胆小鬼。”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坎瑞亚的血脉诅咒会挤占本身的灵魂。可惜我恰好是比较麻烦的类型,我引诱诅咒认为我已经认命地活在身体中最狭小阴暗的地方后成功逃向了自由,希望它们会和没有灵魂的躯体必然吸引到的死亡相处融洽。”

 

“你看,我确实是个成功的骗子。”

 

银白的幽灵弯起眼睛,迪卢克能想象到若是没有战争眼前人眼眸里的那颗星必然在为这个小骗子的得意闪闪发光。黑暗横亘在幽灵之后,阳光落在幽灵面前,银白的灵魂处于生与死的界线,战争所夺走的一切都在他出现后逐渐被归还。

 

迪卢克不再说话,他咬紧牙关在愤怒与悲伤中做出拥抱的动作,即使他知道幽灵无法获得有形的拥抱。

 

凯亚却在这时后退一步,他轻易从蕴含着强大力量可以禁锢住任何东西的手臂中穿出去。被逼问出秘密之一的幽灵看着比自己更难过的义兄,心脏为此盈满久违的悲伤,他好像又一次回到用生命与诅咒博弈的无解局,未知的输赢以及必然的死亡让牙齿紧张到咯咯作响。

 

为了迪卢克因战争而生的悲伤不要再增加,也为了他自己能够把刻意忽视的记忆再次遗忘,他放任自己隐去身形再也不会有人能够看见。

 

 

12、

再次能够看见凯亚的时候迪卢克早已经把酒窖里的最后一桶酒搬到了酒庄门口的休息区。

 

密密麻麻的木桶从黑暗中重见天日,也不知道这些可怜的藏酒被太阳直射了有多久。连爱德琳都没能劝住别做这种糟蹋财产傻事的酒庄老板正坐在这些美酒中间,他看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等待着属于他的奇迹归家。

 

一阵风吹来轻轻的笑声,裹挟着落落莓和塞西莉亚花香味的幽灵正坐在酒庄的房间顶,白鸽与团雀因好奇停驻在这个与众不同的半透明存在身边,翘着腿的幽灵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对这场闹剧的嘲笑没有得到力度相当的反击,迪卢克抬首看向总会回到自己身边的幽灵,红色的眼睛在装满了离去催促声音的黄昏的嘈杂风声中闪闪发亮。

 

房顶的幽灵摇摇头拒绝了风中的催促,他微微笑起来,在他刚回来的时候他的义兄总是如同惊弓之鸟在担忧无用的事,害怕天空把他找回变成星星,害怕大雨把他冲进土地,害怕微风把他吹去不可及的远方。

 

但是现在迪卢克那颗高高提起的心不知何时被小心地送回了胸腔。

 

被幽灵拒绝的风因为不合道理的停留吹得更为猛烈,银白的灵魂在风中左右摇晃好似要碎成小块,等在原地的迪卢克立刻开始快速奔跑,他高高伸出手对着大喊凯亚,来我这里。

 

活人可没办法接住幽灵,凯亚这么想着却没再说话,他放任自己坠落直到他的手恰好能浮进迪卢克的掌心上。

 

 

 

12、

凯亚随着迪卢克回了卧室。

 

一路上他的义兄沉默地用眼角余光偷看他,显然之前短暂的不告而别还是造成了点后遗症。幽灵为此觉得好笑又无奈,他跟着迪卢克进了房门等眼前人关上灯之后又点亮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驱赶走黑暗,在这豆昏黄温暖的光芒中没有影子的人率先开了口。

 

“我没生气,之前消失只是觉得陷入那种回忆时还是更适合独处。”

 

他在迪卢克不赞同的沉默里叹了口气:“没有人会喜欢那时候的我。”

 

确信自己的存在就能证伪刚刚那句话的迪卢克啪嗒把烛台搁在床头柜:“我会喜欢。”

 

凯亚眨眨眼:“你在对我告白吗,迪卢克先生?”

 

迪卢克危险地眯起眼:“不要转移话题,你什么样子都不会影响我的喜欢。”

 

被瞪视的幽灵很快就认了输,凯亚把自己给塞进被子里,五分钟后仍然没能控制住笑意的事实让他转过了脑袋。还在盯着他的迪卢克看见幽灵从没有撑起的完好如初的被子中又钻出来,晨曦酒庄不会售卖的快乐、爱与奇迹现在都出现在同一处。

 

“如果我不是幽灵的话,我现在一定已经接受告白在吻你了。”

 

稍微满意了一点的迪卢克点点头:“你现在就可以这么干。”

 

幽灵狡猾地笑起来,他说:“哪有那么简单就被答应的告白啊,除非明天你让我吃到爱德琳亲手做的堆高高。”

 

盛满要溢出的爱的目光为了这句话变的分外严肃,凯亚假装没发现这回事,他又一次钻回被子里,只用后脑勺对着身后的人。

 

“她总是会对我们心软,做一次恶人英雄怎么样,迪卢克。”抓不住被子的幽灵让自己又向下飘了飘,下眼睫恰好在眨动的时候能触上被子边,迪卢克成功被明知道是装出来但依旧能让他松口答应任何事的请求眼神堵住嘴巴,计谋得逞的凯亚接着给甜枣,“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比起用蜡烛对抗黑暗,你可能更好用。”

 

 

13、

第二天的谈话持续了很久很久,凯亚等在紧闭的书房大门前,他没骨头似的靠着古董烛台偏偏视线紧盯门扉与毫不关心的姿态完全不相同。被倚靠的古董烛台哎呦哎呦倚老卖老呻吟着驱赶从小看到大的幽灵让他如果担心就抓紧进屋去,真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为了活人的事情操心到脸上的肌肉都绷紧到不会笑的幽灵。

 

凯亚干脆恶劣地把全身都靠在了这根烛台上,他后知后觉摸了摸因为紧张下撇的唇角,结果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虚无。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错了手,碰触涂改过账本的右手连同小臂早已是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透明,这是对他影响了生者命运的警告。

 

“我可是很惜命的,再插手下去我说不定连幽灵都要做不成喽。”他在听到书房门出现响动的瞬间把右手背到身后去,烛台接下来的嘲笑一句都没进到他的耳朵里,他看着还未踏出门就开始寻找自己身影的迪卢克笃定总结,“而且我的哥哥永远都会做出最优选,只要他想。”

 

中午的餐桌上真的出现了堆高高,还有爱德琳最拿手的嘟嘟莲海鲜羹,久未进厨房的女仆长只做了两道菜,略有退步的手艺没阻止迪卢克老爷的光盘后的夸赞。爱德琳笑着表示自己可担当不起最好吃的夸赞,她至少还要再找段时间的手感,所有人都知道明天的餐桌上也一定会出现这位女仆亲手做的食物。

 

或许火候很一般,或许刀工不太好,但是这些都定然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进步。

 

凯亚十指交叉撑着桌面把下颌抵在手背上,他从迪卢克吃到堆高高中撒多了盐的肉排偷偷委屈皱眉时就开始无声地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爱德琳随手把餐桌上的花瓶挡在了凯亚的面前,新换上的小灯草莹莹的蓝光照在幽灵的眼睛里,这让银白的幽灵好像再次拥有了蓝眼睛,世界上全部的甜蜜笑意都溜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在迪卢克再次看过来时柔声说:“你看,一切确实都在变好对不对?”

 

正坐的迪卢克在爱德琳隐秘的担忧目光中转过身看向那个没有就座痕迹的空座位,他对着心爱的、唯有他才能看见的名为凯亚的幽灵点点头,他说:“你就是为此而回来的不是吗?”

 

“谁知道呢,”凯亚挑起眉毛,他笑吟吟摇摇头接着说,“或许我只是被困在了这里,会管这些事只是不服气你们比起害怕我这个确实存在的幽灵更害怕早已消失的战争。”

 

 

14、

等到爱德琳能恢复巅峰烹饪水准的时候迪卢克发现凯亚最近略有些焦躁,幽灵不知为何白日难见身影,他甚至还结束了装作人类游戏的最后一环,毫无必要的睡眠被轻易舍弃掉。从床垫里或是枕头中突然冒出的银白脑袋成了回忆中的起床项目,在凯亚又一次道完晚安就想溜掉的时候迪卢克喊住了他。

 

银色的身影在烛光中闪烁几下终于还是转过身,凯亚看起来颇为挫败地接受了他义兄的审问。审问内容包括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以及你需要我的帮助吗等一系列哥哥的关心,总是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英雄现在居然不再强求重视的人接受自己的过保护,这让凯亚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他离最后的目标不远了。

 

于是他看着艰难按捺自己过保护的心努力说服自己要接受别人带来的安全感的迪卢克,他装出惆怅的神情开了口:“我在想,我的家里蹲哥哥什么时候才打算出门重拾天使的馈赠调酒师工作。”

 

“晨曦酒庄和在这里的人都很安全,他们不会因为你出去工作就出事情的。”

 

账本工作已经全交接给了埃泽,烹饪大权又被爱德琳掌握在手,战后愚人众重回至冬,坎瑞亚的怪物尽数消失,迪卢克仔细这么算完还真的慢半拍反应过来就剩下自己最近确实没什么正经工作,想要反驳家里蹲这个颓废称呼都没理由。

 

他只得用红眼睛气势汹汹瞪着为刚刚的天才形容翘尾巴的凯亚,他的义弟对这样没有实际杀伤性的威胁毫不在意。银色的幽灵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彻底结束的战争和夸赞庄园完美防御混在一起,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强迫他收收大男子主义独行英雄情结以及责任心,到最后他直接闭了嘴跨跪在靠着枕头看向天花板以示拒绝的迪卢克身上。

 

凯亚蛮不讲理地把脸凑到迪卢克眼前,他伸手去揪自家义兄的头发,他说不要把身边人的伤痛归责在自己身上,迪卢克,你已经把战争打败了,你应该放过你自己。

 

话到这里他突然眨眨眼,象征着恶作剧的微笑和一连串的出门出门出门大喊任性响彻在迪卢克的耳朵边,还沉浸在之前的话里的人皱着眉捂住被吵到的左耳朵,没说出口的谢谢被不太真心的训斥抢掉路。

 

迪卢克垮了脸想要捉住已经蹿去床边的幽灵:“那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出门。”

 

凯亚为这句话愣了神,他瞪圆眼睛然后被坐在床边的迪卢克圈住,他的义兄把脑袋埋进微凉的空气和会接纳他一切好与坏的微凉的灵魂中。透明的手臂迟疑抬起,一只无法被感觉到的手抚上红色的头顶,凯亚垂下眼睛说:“好,我们一起,我会陪着你。”

 

 

15、

迪卢克第一次在战后独自出了晨曦酒庄,飞舞的风晶蝶与浓绿的葡萄架离他越来越远,他走在神像伫立的山头回望自己的家,埃泽正站在院子里清点因为搬离地窖的藏酒造成的损失,爱德琳仍站在大门口没有离去。

 

新来的酿酒师和家仆们正在有条不紊进行自己的工作,就如同战争从未开始过一样。并没有刀子雨又或是死而复生的怪物在他离去的瞬间就袭击他重视的人,迪卢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担忧悉数被风吹跑了,吹起这阵和风的人正陪在他身边。

 

凯亚凑在他的耳朵边告诉他前面那个和他热情打招呼的商人是酒庄一直的合作对象,右边那个请你去喝一杯的蒙德人来自清泉镇,他一家子都被你在战争里救下来了。随身的蒙德万事通值得一个五星好评,对这位年轻的英雄家主格外热情的人简直好像成熟的树莓,摘完一茬又出现一茬。

 

这个情况在他走进蒙德城之后居然还能超级大加剧,餐馆的老板远远喊道要请他吃顿饭,卖花的女孩赠了他一大捧鲜花,铁匠在他的锻造炉后面邀他有空来免费保养武器,还有更多更多他毫无印象却被他保护和拯救的蒙德人热情地把感激与敬佩砸向他,也有熟客问他老爷最近准备调什么新品吗,在战场上都没有生出退缩之意的迪卢克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想逃跑了。

 

微凉的手突然握住他的右手,凯亚拉着他钻过好几条小巷子,人群的欢呼声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银色的幽灵成为他唯一能感知到的东西。在奔跑中凯亚甚至还有空打趣笑话他,他说新品的第一品尝权和命名权都该是我的。

 

随他奔跑的迪卢克短促的“嗯”了一声,他在答应完又责备:“你太贪心了。”

 

凯亚便转首冲着迪卢克露出个漂亮到失真的微笑:“可你刚刚没有拒绝我。”

 

阳光照亮了每一处街道,战争的阴霾彻底被时间洗刷了干净,被时间遗忘的人再次追赶上时间,迪卢克无法移开看向凯亚的视线,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因运动和眼前的幽灵在加快,他想他希望凯亚能够再贪心一点,这样他就能不仅仅只把新品送出去。

 

 

16、

日落果汁作为基底再加上小灯草的汁液,浮动在红色上的蓝色像是一场随时离去的风,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转瞬即逝,甘甜中混杂着难以忽略的苦涩。新品制成时酒馆里的诗人正抱着竖琴吟唱着晦涩古语写成的熟悉歌谣,这是覆灭的古国留下的仅有的东西,酒馆常客们玩笑般大喊能不能解释一下歌词,我们可听不懂。

 

吟唱的诗人在讨来一杯蒲公英酒后才悠然开口解释这首歌在歌唱必将迎来分离的陪伴,生活在地下的坎瑞亚人把这首歌当做小孩子的摇篮曲,待到孩童变作大人,成长尘埃落定,那么他们终会分离。

 

酒馆里的人立刻吵嚷起来,他们起哄道我们可不是小孩来点成年人的歌。被点燃的气氛充斥人群模糊的喧闹,迪卢克在调酒的时候手从未抖过,但当他把新品狠狠搁在吧台上时他听见了自己的理智也在燃烧。

 

他紧盯着正对着他微笑的绿色诗人故作镇定地问身边人:“你该给新品命名了。”

 

寂静无限放大压住嘈杂,什么回应都没有。

 

凯亚消失了。

 

 

17、

从天使的馈赠回去时蒙德刮起了阵大风,绿色的诗人讨足了美酒便开始断断续续漏出点对几乎所有人都毫无意义的东西。漫长的生命让神明知道足够多的奇迹,他告诉迪卢克连死亡都看不见的幽灵当然不会被普通人所看见,要知道和死亡捉迷藏的规则之一可就是不能暴露被任何人发现。

 

餍足的神明抱着他的酒杯和没说完的话被扔在酒馆里,无力的愤怒与担忧让迪卢克加快脚步赶回家,新调制的饮品被他小心捧在手心,颠簸之中分层的蓝被混进红色中再也寻不见踪迹。怒号的狂风吹开今年新生的草丛,就连风晶蝶都生怕被吹散躲起来,葡萄架上垂下的藤蔓随着风抖动,透明的幽灵从葡萄架上垂下的双腿似乎要被风吹散,他的灵魂摇晃着赖在原地不愿离去。

 

凯亚在红色发顶才露出天际线的时候就早早举起手挥动,他笑吟吟对着迪卢克大喊:“你好慢啊!”

 

他的义兄在听见被风吹散的声音后开始逆着狂风奔过来,赤色长发被风带着疑问和烦恼一并吹在身后,还握在手里的新品肯定已经变得一团糟,迪卢克不再去想那么多,他知道现在自己只是想和凯亚一起回家。

 

晚餐是爱德琳做的烤蘑菇披萨,用餐前迪卢克说自己答应了每个月去一次天使的馈赠当班。主动走出家门显然让女仆长感动到不行,用手帕擦了好几下眼角看向这位年轻家主的目光慈爱又骄傲。

 

凑这份热闹的当然少不了凯亚,幽灵也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假装抽泣哽咽什么鸵鸟总算把脑袋从地里拔出来了,宝宝好勇敢妈咪为你骄傲捏。自己给自己加辈分的屁话让迪卢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不动声色把那杯混成一团的新品推到凯亚身边,哪怕他知道幽灵是没办法吃到食物的。

 

“所以你很为你把我的鸵鸟脑袋揪出来骄傲?”

 

“揪这个词可真够粗暴的,”把见好就收刻在骨子里的家伙得意地眨眨眼,他用手拽过杯子喝了小小一口后吐了吐舌头,“你又不是一味躲藏的鸵鸟,我只是加快了必然的发展进程而已。”

 

被克服的所有苦难都是成熟的标志,迪卢克的人生中从未缺失过苦难,但他总是能打败它们走出阴影。他的义兄永远骄傲永远坚定永远无畏又勇敢,但是谁又做出过不允许担忧和关注这样强大的人的规定呢?所以回到晨曦酒庄的凯亚想,战争不应当停留这么久,他会尽快把喜悦与平和送回给迪卢克。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幽灵屈起指节无声地敲了敲桌子示意某人速速听自己讲话,他说我现在要为新品命名了。

 

从未把在他身上的注意力移开的迪卢克微微翘起唇角,他说:“晚了,新品已经有了名字。”

 

“我叫它凝滞奇迹。”

 

 

18、

在爱德琳担忧的眼神里迪卢克暂停了同空气对谈,他义弟的幽灵用一种活灵活现的被背叛的悲痛语气控诉资本家都是骗子不可信,居然连命名权都不愿意给自己。被指责的资本家瞥一眼还沉浸在表演情绪中的幽灵,他叹出一口气说:“是你先消失的,凯亚。”

 

“你也可以自私一点强迫我给它换一个新的名字,可你还是没有。”

 

被揭穿心思的人张着嘴忘记了刚刚还想继续的抱怨,好在迪卢克大概没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凯亚打心眼为这个事实感到庆幸。他确实可以自私一点,不去更改埃泽的账本,不去偷吃口爱德琳的小蛋糕,不会因为迪卢克的忐忑而拉住他跑进小路,也不会刚刚去尝那口难喝的新品,但做这些事他从未后悔过,包括他现在确实决定做一个自私的混蛋。

 

透明冰凉的幽灵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狂风锤上坚固的窗玻璃留下清晰的声音,凯亚指着那阵风用最真诚的微笑让迪卢克心甘情愿被谎言欺骗。

 

他说:“谁说我消失了,你想,这阵风是不是恰好就是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才出现的,我就在风里,不过你只要仔细聆听才能听见我。”

 

 

19、

一个月一次的当班很快变成了一周一次,和战前的节奏完全相同。蒙德人对于英雄的热情也在慢慢归于平常心,迪卢克终于可以不必再从小路鬼鬼祟祟钻进天使的馈赠后门。受到邀请的祈礼牧师小姐也来了几次晨曦酒庄,她总是不理解为什么健康的人还需要医生,她说迪卢克老爷比任何人都完美地打败了战争,而且他最近不是很少和空气说话了吗?

 

或许是因为幽灵的轮廓太淡了,站在阳光里也只是好像一阵抓不住的微风短暂歇歇脚,就连迪卢克都没办法确保每次都能够用眼睛看清楚凯亚在哪里。好在他的心总是能感受到对方,他知道凯亚一直都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平静的生活还是被天理的残余意外打破,硝烟重回大地,迪卢克又一次走上了夺走了他珍爱的义弟又伤害了他重视的人的战场。从地狱里从死亡身边爬回来的昔日神明丧失了全部的理智,漆黑的灵魂诅咒被抛洒向战场的每个角落。

 

受到诅咒的普通人疯子一般挡在了昔日同伴面前,迪卢克认出眼前有熟识的酒客,有街边卖花的女孩还有很多只是几面之缘对他说过谢谢的蒙德人,愤怒和不甘从他的心底迸发,仇恨让他的赤色眼眸如同翻滚的灼热岩浆。

 

他握紧了手中的大剑准备扔去累赘的护具,在此之前他允许自己用几秒思考接下来死于诅咒后是不是也能变成幽灵能够陪伴还在家中的凯亚和其他人。而柔软冰冷的手恰在此时突然按上他的肩头,重新取回色彩现身于死亡眼前的虚影飘在他的身后,泛白的柔软唇瓣贴在他的耳廓,本该留在酒庄中的凯亚对他轻声叹道:“你好像没我不行啊,哥哥。”

 

挤满蝴蝶的胃里被塞进所有的反驳,灵魂的护佑阻挡住所有的侵蚀,烈焰裹挟着不融的寒冰愤怒地钉住诅咒并将之燃烧殆尽。烈焰在战场的每一个地方熊熊燃起,硝烟与寒风让敌人退却,晨曦酒庄的葡萄架助长了火势,但是那栋莱艮芬德家的老房子却奇迹般被银色的神秘力量护佑住在烈火中屹然不倒。

 

最后一个敌人倒在地上的时候迪卢克转首想要寻找他的义弟,为胜利欢呼的人群中却没有彩色的虚影也没有透明的幽灵,他想就如同出现的那般突然,凯亚的消失果然也任性的不得了。他再也握不住大剑单膝跪上被血浸润的土地。

 

“好难看啊,迪卢克老爷。”

 

有风正在吹。

 

迪卢克闭上眼睛。

 

有人似乎蹲在了他的眼前,总是飘飘忽忽抓不住的幽灵踏上了土地,但是这还是幽灵吗,是死亡把他从空中拉下来了吗?迪卢克思考着这些永远也得不到解答的问题,他感到冰冷的指尖悬在他面前,直到最后也没有再近一点触及他的面颊,或许是因为生死是永恒的间隔。

 

凯亚用肯定的语气轻快夸赞:“你看,你又一次赢过了战争,一切都已经变好了不是吗。”

 

迪卢克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摇了摇头:“是吗?”

 

 

20、

天理之战后的第五年,天理及其残部反扑失败,受到诅咒的灵魂终于能够全部安歇。

 

莱艮芬德的年轻家主总是喜欢同空气说话的奇怪疾病不治而愈,同年在处理完晨曦酒庄的重建事宜后他于一个大风天出发去寻找一个消失的幽灵。

 

他给爱德琳留下了口信,每一个刮起风的夜晚都要点亮他卧室的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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